常鈺青眾親衛紛紛回頭看向常鈺青,見他輕輕點頭,便齊齊策馬向外衝去,反倒是崔衍擰著脖子不肯走,只是用破鑼一般的嗓音叫道:「我不走。」
常鈺青氣得無語,阿麥倒是失笑道:「你看,不是我不肯放他,是他自己都不想走的。」
崔衍又叫道:「我留下來陪大哥一起走,我……」
「崔衍!」常鈺青喝斷他的話,冷聲說道,「你若不走就下馬,不要佔了常岳的馬!」
崔衍聞言一愣,那名叫常岳的親衛在他身後低聲說道:「崔將軍,少爺既然讓咱們走就自有他的道理,莫要在這裡惹少爺發火了。」
崔衍偷偷瞥一眼常鈺青,果然見他劍眉微擰一臉怒氣,當下不敢再爭,只得恨恨拍馬而走。待崔衍過去之後,那條讓出的道路立刻又被江北軍騎兵堵上,這次,陣中只剩常鈺青一人一馬。
遠處還有著兩軍交戰的喊殺聲,可這陣中卻是一片肅殺的寂靜。幾百騎兵團團將常鈺青圍在中間,卻聞不見半點馬嘶人沸,就連常鈺青心中也不禁暗嘆,這唐紹義治軍果然有些手段,只不到兩年工夫竟然就給南夏帶出這樣一支騎兵來,此人假以時日必成氣候!
見崔衍一行人已經遠去,唐紹義冷聲說道:「放人!」
常鈺青沒有接話,突然出手從阿麥靴中將那匕首摸出塞入自己懷中,然後不待阿麥發怒,又俯身湊到阿麥耳邊低聲說道:「你莫要以為我揣不透你那點心思,我今日便要你看看,我到底能不能一人一槍穿梭於萬人之間!」
阿麥急道:「你放我下去,我不攔你就是!」
常鈺青卻笑道:「我若放你下去,你又怎能眼見我如何進出你這軍陣如入無人之境?」
唐紹義那裡見常鈺青仍不肯放人,眼中凌厲之色大盛,提劍策馬而出,緩緩向常鈺青逼來。
常鈺青雖看向唐紹義,口中卻對阿麥說道:「從現在起你給我老實地趴著,若起一點心思,我必重手殺你於馬上!」他聲音雖低,卻是說得堅定無比,聽得阿麥心中一悚,下意識地伸手緊緊握住馬鞍邊角。常鈺青見她如此反應,不由得微微勾了勾唇角,當下一斂心神,挺槍直向唐紹義沖了過去。
阿麥趴在馬上不敢抬頭,只聞得頭上槍劍相擊之聲頻起,一時打得激烈無比。若論武力,自是唐紹義稍遜一籌,可常鈺青馬上還有一個阿麥在那裡趴著,必然影響到了他長槍的靈活。可也恰恰是因阿麥趴在常鈺青馬上,又成了唐紹義的掣肘,唐紹義長劍幾次從常鈺青身前划過,唯恐傷到阿麥,半路上又強自收了回來。
他二人打得精彩無比,阿麥一直大頭朝下地趴在馬背之上卻受不了了,於是嘶啞著嗓子大叫:「大哥,放他走!」
常鈺青與唐紹義二人俱是一愣,策馬分開身來,常鈺青伸手將阿麥扯起身來,見她已是被控得滿臉通紅,眼中帶了血絲。
阿麥雙手一把抓住常鈺青胸前鎧甲,再不肯俯下身去,只是叫道:「我送你出陣,待出了陣你再放我!」
常鈺青心中起疑,微眯了眼仔細去瞧阿麥神色,「你送我出陣?不怕被人告你通敵?」
阿麥剛要答話,卻突然仰起了頭,騰出一隻手來捂住了鼻子。常鈺青瞧得奇怪,忍不住伸手去撩她那手腕,見阿麥鼻中竟然流出血來,不禁問道:「怎麼出了鼻血了?」
阿麥氣惱地甩開常鈺青的手,將鼻孔死死摁住,悶聲道:「你大頭朝下待半天試試!」
常鈺青一時失笑,竟不知該說些什麼。
唐紹義也已發現阿麥鼻子出血,急聲問道:「阿麥,怎麼了?」
阿麥用手背胡亂擦了擦,發現那血已是自行停了,連忙回道:「沒事,大哥,我送他出陣,你趕緊整頓各營人馬,以防北邊常鈺宗生變!」
唐紹義勒馬回身,注視阿麥片刻,道:「好,我讓人假借追擊之名護送你出營。」
阿麥應聲道:「好!要張——士強送我即可!」
唐紹義點頭,目光一轉,又凌厲地看向常鈺青,說道:「常鈺青,望你信守承諾,出陣後即放了阿麥!阿麥若有長短,我定屠盡你北漠!」
常鈺青聽罷冷笑道:「你若重諾,我必重諾!」
唐紹義沉聲不語,策馬緩緩讓開,在他身後,列陣齊整的江北軍騎兵分向兩邊,讓出一條通路來。
常鈺青笑笑,將長槍往地上一紮,忽地抓住阿麥手臂將她甩向馬後,讓她跨坐於自己身後,又將她雙手從自己腰側扯過來用衣帶牢牢縛在身前。如此一來,阿麥對常鈺青成了緊抱之勢,連臉頰都已是緊貼到了他後背,當即怒道:「你這是做什麼?」
常鈺青這才取槍,笑道:「只是用你防一防冷箭而已,他們若是重諾,你自然會毫髮無傷。」
唐紹義早已看得怒極,若不是阿麥一直用眼神壓制,他早就揮劍砍過來了。現如今,唯有用力攥緊劍柄,沉默地坐在馬上。
常鈺青含笑瞥一眼唐紹義,雙腿一夾馬腹,策馬向陣外馳去。騎兵陣中果然再無人阻攔,待出得陣來都是步兵交戰,如何能攔得住常鈺青,阿麥生怕他殺戮普通兵士,急聲道:「休得傷我兵士!」
常鈺青笑了笑,雖未答話,不過下手間已是緩和不少,多是只將攔擊的士兵挑翻了了事。後面已有百餘騎緊緊圍追了上來,常鈺青趁著空當回頭瞄了一眼,笑道:「戲做得倒是像回事。」
卻不聞身後阿麥應答,常鈺青正奇怪間,突聽得阿麥急聲叫道:「不好,他們搭弓了!」
常鈺青還未反應,阿麥已是緊貼他壓下身來,兩人剛齊伏在馬背之上,身後的羽箭已是到了,一連幾支均是緊貼著馬側擦過,兇險萬分,顯然絲毫沒有顧及阿麥尚在馬上。
如此情形,饒是常鈺青一時也有些疑惑,回身看去,卻見被阿麥叫做張士強的親衛一邊揮刀砍向他身側的張生,一邊急聲向阿麥示警道:「伍長快走!張生要趁機殺你!」
話未說完,張生一刀已將張士強擊落馬下,帶著人又向常鈺青和阿麥圍追過來。
常鈺青反手揮槍攔下一支射過來的羽箭,問阿麥道:「怎麼回事?」
阿麥冷笑一聲道:「那人便是宛江舟上撞我之人,這次怕也是想要趁機殺我而已,既擊殺了你這名震四國的殺將,又趁機除了我這個心腹之患,一舉兩得的事情何樂不為?」
常鈺青聽她這樣說,來不及細想,略一思量,拔出彎刀劃斷阿麥手腕縛帶,將其提到身前坐定,叫道:「你來馭馬!」
說完轉回身用槍護住兩人身後,將射過來的羽箭一一掃落。
阿麥也不推辭,扯過韁繩,直接策馬向陣外衝去。後面追擊的有百餘騎,不時地分散聚合對常鈺青兩人進行圍追堵截,箭如雨林兇險萬分,阿麥只得不時地策馬變化方向,不知不覺中竟棄了最初的北向,轉而向東南而走。
那座下的照夜白雖是神駿,但畢竟身上騎了兩人,之前又是隨常鈺青長途奔襲,早已有些疲乏,現如今雖還能勉力支持,卻沒了往日神勇,跑了半日也沒能甩開身後追兵,馬力卻已漸漸耗盡。
前方已近河道,身後追兵稍遠。常鈺青心中略靜,察覺到兩人一馬竟是奔了東南而來,心中忽地一動,疑心頓起,伸手便按向阿麥肩膀,卻撲了個空。此時身前的阿麥早已轉過身形,迅疾地從常鈺青腰間抽出彎刀,刀鋒一反,就勢向他腰腹間抹了過來。常鈺青一時措手不及,手中長槍近身又不得施展,只得猛地向後仰身,就勢翻落馬下,怒道:「麥穗!你又使詐!」
阿麥又策馬向前沖了一段,這才勒韁轉回身來,看著地上的常鈺青輕笑道:「兵不厭詐!」
常鈺青已將怒火壓了下去,只是看向阿麥,冷聲問道:「那張生和你並無舊隙?」
阿麥答道:「他若有,唐大哥又怎麼會要他來追擊?還有什麼不甚明白的,儘管問就是。」
常鈺青目光更冷,又問道:「那日舟上推你之人也不是他了?」
阿麥笑道:「難不成常將軍未曾聽過江北軍騎兵之中有個拚命張郎?張生一直跟在唐大哥手下,怎麼會同在那舟上!常將軍的眼神著實不好。」
常鈺青聽得又羞又惱,竟覺得胸口早已完好的箭傷也跟著隱隱作痛起來,聽得身後又傳來陣陣馬蹄之聲,冷笑一聲道:「我猜你此刻據實相告也沒有存什麼好心思,是為了拖延時間吧?」
阿麥笑了笑,坦然承認道:「不錯。」
常鈺青看著阿麥嘿嘿冷笑,阿麥正戒備間,卻見常鈺青突然解盔脫甲起來,阿麥轉頭掃一眼旁邊河道,激常鈺青道:「難不成堂堂殺將,竟然要丟盔棄甲遁水而逃嗎?」
常鈺青絲毫不理阿麥的嘲諷,只是快速地將沉重的盔甲通通脫掉,抬頭問阿麥道:「我只問你,可是已放了崔衍他們?」
阿麥點頭道:「一個莽夫崔衍換來殺將常鈺青,自是划算。」
常鈺青忽地笑了一笑,將兩指含入口中打出一個響亮的呼哨。
阿麥心中一驚,身下的照夜白已是向著常鈺青奔去,阿麥連忙勒韁,那照夜白卻不肯受她駕馭,連連尥起蹶子幾乎將她摔下馬來。片刻間,阿麥連人帶馬到了常鈺青身前,慌急之中,阿麥俯身揮刀便砍,卻被常鈺青一把抓住手臂從馬上扯了下來。
常鈺青朗聲笑道:「一起下水吧!」說完竟用雙手緊抱住阿麥腰身,向河岸下滾去。
此河卻不同於河寬水緩的子牙河,因地勢原因,雖不甚寬卻是水流湍急,兩人一入水中便被水流衝出去老遠。常鈺青早非清水河之中的那個旱鴨子,自是無事,可阿麥身上卻還穿著幾十斤重的鐵甲,饒是她水性再好,也被拖得向河底墜去。待後面張生等人趕到河邊,再搭弓瞄準,河面之上早已沒了阿麥與常鈺青兩人的身影。
軍士在岸邊發現了常鈺青的盔甲,叫道:「只是常鈺青的,並無麥將軍的。」
張生聽得心中更沉,冷聲吩咐道:「分出一隊回去稟報左副將軍,剩下的都隨我沿河岸去下游搜尋!」
當下有一隊騎兵掉頭回行,張生帶餘下幾十騎沿河向下游找去,剛行得不遠,張士強騎馬奔了過來,急聲直問張生道:「伍長呢?」
張生垂著眼帘沉默不語,張士強嘶聲又問道:「我問你,伍長呢!」
張生這才抬眼看向張士強,見他眼圈俱已紅了,瞠目盯著自己,只得答道:「阿麥,被常鈺青扯落河中了。」
張士強再也控制不住情緒,從馬上向張生直撲過去。兩人從馬上滾落地上,張士強將張生壓於身下,用手肘壓住張生脖頸,怒聲質問道:「你不是說會確保伍長沒事嗎?你不是說沒事嗎?」
張生平攤雙手並不掙扎,困難地答道:「阿麥水性極好,落入河中也不會有事的。」
張士強揮拳給了張生臉頰一拳,憤怒道:「你胡扯!她身上還有幾十斤重的盔甲,落入河中怎會無事,啊?怎會無事!怎會無事!」張士強嘶聲喊著,一拳接一拳地向張生打去,眼淚終忍不住滴落下來。
張生不躲不避,任他打著,旁邊的軍士終看不下去了,上前將張士強拉起,又有人去扶張生,問道:「大人,您沒事吧?」張生一把推開身旁那人,坐在地上默默地擦著嘴角的血。前面有軍士騎馬奔回,稟道:「大人,再往前山勢陡峭,無法行馬。」
張生沉聲說道:「下馬!步行!」他轉頭看向被人鉗制住的張士強,道,「放開他!」旁邊軍士猶豫了下才將張士強放開。張生默默看滿面悲憤的張士強片刻,說道,「我定會將你的伍長還你!阿麥若有失,我拿命償你!」說完,用手撐著地站起身來,也不上馬,只跛著一隻腳沿河邊向下游而去。